第68章 归脾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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仲夏清晨，归脾堂的雕花木门被晨露浸得发亮。黄芪将军立在朱漆柜台前，鎏金铠甲折射着朝阳，手中戥子分毫不差地称着白术片。这位归脾汤的君药总是一丝不苟，连腰间佩剑穗子的结法都要按《周礼》规制。

"将军，龙眼肉又偷吃灶糖了。"白术管家捧着账本碎步走来。这位身着茶色直裰的中年文士最是精打细算，此刻眉头皱得能夹住银针，"这个月桂圆消耗比上月多了三成。"

话音未落，后厨传来银铃般的笑声。绯色襦裙的少女捧着青瓷碗蹦跳而出，乌发间别着晒干的桂圆壳簪子。"人家在试新方子嘛！"龙眼姑娘舀起一勺晶莹的桂圆膏，"加些冰糖隔水炖，最能温养心血......"

"胡闹！"茯神婆婆杵着柏木杖从药柜后转出，发间柏子仁随动作轻响，"甜腻之物最易生湿，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中气充足？"话音未落，角落里传来纸张摩擦声。酸枣仁书生蜷在太师椅里，苍青布衣裹着单薄身形，正往《金匮要略》批注着什么，闻言笔尖一顿，墨汁在"虚劳不得眠"处晕开墨花。

争执声惊动了檐下打盹的木香少年。这着月白短打的药僮揉着眼睛翻身坐起，腰间香囊晃出清冽气息。"诸位早啊。"他伸懒腰时露出半截麦色小臂，腕间五色丝线缠着晒干的木香切片，"今日可有病家上门？"

话音未落，铜铃轻响。素衣荆钗的妇人扶着门框喘息，面色如宣纸般惨白，罗裙下摆沾着暗红痕迹。"大夫......"她刚开口便身形摇晃，当归娘子闪身上前扶住。这位总着茜色罗裙的少妇指尖搭上来客腕间，眉心微蹙："尺脉细如游丝，左关尤弱。"

"快取参汤！"黄芪将军阔步而来，玄色披风扫过青砖地面。人参老者已捧着朱漆托盘疾步而出，雪白须发随动作轻扬，碗中参汤腾起袅袅白雾。龙眼姑娘见状吐吐舌头，忙将桂圆膏藏在身后。

三刻钟后，玉娘倚在诊室湘妃榻上，额间虚汗渐收。当归娘子正为她针灸三阴交，金针在晨光中微颤。"娘子可是经血淋沥半月未止？"酸枣仁书生忽然开口，手中狼毫在脉案上疾书，"子夜惊悸，晨起口中甜腻？"

妇人含泪点头："奴家是城南绣坊的绣娘，这半月赶制太守千金的嫁衣......"她抚上心口轻喘，"前日穿针时眼前发黑，今晨竟咳出血丝......"

"思虑伤脾啊。"白术管家轻叹，将算盘拨得噼啪响，"脾不统血则经水妄行，血不养心故惊悸失眠。"他转向药柜高喊："炙甘草！取四君子汤打底......"

"且慢。"木香少年突然插话，指尖转着晒干的木香片，"这位娘子舌苔白腻，必是补药吃得脾胃壅滞。"他纵身跃上药柜，衣摆扫过写着"理气和中"的瓷罐，"该用砂仁配陈皮......"

"胡闹！"茯神婆婆的柏木杖重重顿地，"患者气血两脱，岂能用破气之品？"眼看又要起争执，人参老者捋须笑道："木香小友所言不无道理，然当分急缓。此刻当以黄芪、人参峻补元气，待血止后再佐理气。"

龙眼姑娘趁机递上桂圆膏："姐姐吃些甜食定定神。"当归娘子却按住瓷碗："血热未清，甘温之物反助火邪。"她转向药柜吩咐："取荆芥炭、侧柏叶各三钱......"

晨雾未散，归脾堂后院的药炉已腾起袅袅青烟。黄芪将军立在八仙桌前，指尖划过泛黄的《脾胃论》，铠甲与竹简相碰发出清脆声响。"玉娘脉象细弱而数，舌淡苔薄，此乃脾虚气陷、血失统摄之证。"他转身望向正在研磨人参的老者，"当以四君子汤为基，佐升提之品。"

白术管家拨动紫檀算珠："生黄芪六钱，炒白术四钱，人参须用吉林老山参......"话音未落，木香少年突然从房梁翻下，腰间香囊撞得瓷罐叮当响："且慢！患者脘腹胀满，岂可骤用甘温壅补？"

"此言差矣。"酸枣仁书生从脉案中抬头，笔锋在宣纸上勾勒出脾脏图示，"《医宗金鉴》有云：'气为血之帅，气陷则血脱'。当务之急需补中益气，待脾机运转......"

争执间，当归娘子捧着染血的罗裙匆匆而入："玉娘又见红，血色淡而质稀。"众人神色骤变，茯神婆婆的柏木杖重重顿地："老身且用柏子仁配伍荆芥炭，先止其崩漏。"

药房里顿时忙碌起来。人参老者将三年陈艾捻成艾炷，白术管家取来伏龙肝研末，龙眼姑娘却蹲在灶前犯愁："姐姐脾胃虚弱，我的桂圆膏该用饴糖还是蜂蜜？"

"都不妥。"木香少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，指尖捏着晒干的陈皮片，"取砂仁三分、佛手一钱，与桂圆肉隔水炖。"他晃了晃腰间香囊，"理气醒脾，方能受补。"

正午时分，玉娘饮下首剂汤药。黄芪将军以真气催动药性，当归娘子行针隐白、太白二穴。当艾烟在气海穴盘旋三周后，妇人苍白的唇色终于泛起淡淡红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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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日后蝉鸣聒噪，玉娘踏着晨露再来时，罗裙已不见血污，眼下的青黑却愈发明显。酸枣仁书生执起她手腕，眉间川字纹深陷："左寸脉细如丝，心失所养。"

"姐姐夜间仍是惊悸盗汗？"龙眼姑娘递上青瓷盏，桂圆红枣茶泛着琥珀光泽，"这是配了小麦仁的甘麦大枣汤......"

"慢着。"茯神婆婆突然按住茶盏，指尖柏子仁簌簌落下，"老身观其舌边有芒刺，此乃虚火浮动之兆。"她转向药柜高喊："取生地黄汁三合，与麦冬同煎！"

木香少年蹲在房梁上轻笑："婆婆忘了？生地黄性寒滋腻，这位娘子中焦虚弱......"

"用炒制熟地。"当归娘子捧着新裁的茜纱走来，发间银针微晃，"佐以砂仁拌炒，既补血又不滞脾。"她将纱料覆在玉娘腕间，"娘子十指不温，当归四逆汤可通血脉。”

白术管家在旁拨动算珠："黄芪减至四钱，加龙眼肉三钱、酸枣仁二钱......"突然笔锋一顿，"炙甘草需用蜜炙，生甘草性凉不利中焦。"

夜深人静时，药灵们仍在推演方剂。人参老者将三十年陈艾铺满铜炉，黄芪将军以真气催动药性运转。当熟地黄与木香在丹田气海相遇时，金红二气竟化作阴阳双鱼，在任督二脉间流转不息。

白露时节，玉娘第三次踏入归脾堂，面颊已染上淡淡蔷薇色，眉间却仍锁着愁云。"多谢诸位良医，"她抚着绣有连理枝的帕子垂泪，"只是近日总觉心中空落......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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